何子与世飘零,累然一年矣。他乡之中,偶闻修谱之事,顿生归思。其始不觉,渐至孤夜,汹汹然而不可止焉。又兼以凄风厉雨,形影相吊,故知一时之不可熬,一念之不可息,一心之不可安也。遂于辗转反侧之间而为此记,意速惶惶之长夜,而答天富公所寄之万一也。
若夫念其乡者,或慕其亲,或思其友,或想其风味,或怀其山水,然余之所念者,不类其人,忒在古槐之间耳。古槐者,在三台山下,沣泰渠旁,朝听晨钟,暮汲清泉。今之所传,为吾祖来此所手植也,吾祖之意,或为子孙之繁衍,或为遥思之所寄,或为无心之插秧,悠悠岁月,已不甚明,旧时痕迹,亦不复多见。唯郁郁之古槐,茕茕孑立,在乡之野,在余之心。
古槐长余不知凡几,自余之幼即缠绵其下。春闻其花语之烂漫,夏拥其绿荫之一壤,秋见其铁骨之铮铮,冬得其星火之温馨。是喜是忧,今林梢之中犹可见也,或悲或叹,唯岁月之匆不可追焉。
今之古槐,其叶芃芃,其枝苍苍,其可攀者,能触云端,其可围者,能亲一家,其根之不可见者,在黄河之侧,其心之不可动者,在风雨之中。观夫古槐,盛暑之际,枝托其叶,叶密其枝,童子坐其上,老者列其下,或斟清酒,或饮凉茶,或默默而寡语,或议论且纷纷,待至黄昏,则人影俱散,四野俱寂,方是时也,树不动而人不语,唯见归鸟之振翼,只听清风之诳语,岂不妙哉。
呜呼,古槐今之亦老矣。间或有枝,随风而断,更遑论金秋之刑罚乎?悲夫,人至百岁则逝,树到千年则枯。焉何得以长生哉?彭祖虽寿,不过八百,大椿虽老,于今无踪,孰谓乎久长也?树之犹人,终非金石,而金石亦复有岁月之痕也,是以魏晋歌曰:生年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。岂不痛兮。然树终不类人也,盖余之生,古槐见之,余之长,古槐育之,余之将老,古槐伴之,百年之内,余见古槐始如一,古槐见我不似昨,岁月之力,何其不悯乎?纵复有四海情深,又何能敌之万一焉?生离死别之痛,若槐有情,是何心焉?
已矣哉,已矣哉,是槐之心不忍度也。今有人者语其家,唯其难别娇妻之情最动人心,语未罢,而余亦生久别之忧,想其参天之一树,不觉泪然。有长者语余曰:昔一僧人,云游四方,过余之乡,见古槐之伟岸,不忍卒去,打坐于其下,乡人闻之,皆以为奇,奔走而观之,僧不为所动,日落之后,骤起,突语四偈,云:门前一棵树,出门挂金牌,秀才刚出门,状元又回来。语罢即飘然而去,不与人言。稽之以古,皆无所考,是以长者语余,余以故事听之。然我何氏,数百年来,人才辈出,达者各显,前茅之辈不胜枚举,簪缨之士代有其人,故事岂真故事耶?且今之何氏,父慈子孝,情重姜肱,亲和友慕,团结如一,先祖植树之意果无从考乎?是以记。
我自独行马列建勋评:功底深厚,尽窥古文堂奥。且情景互证,蕴藉心声,诚为佳作也!
丹东谷子评:文辞丽雅,流畅自然。抒古槐之心声,即情景以感人。
茗风 郎晓梅评:
古意盎然而能令动容之今人文章实不多矣,我点赞何先生。 |
|